寧夏西海固,曾是極度貧困的代名詞。無數筆墨記錄過它千溝萬壑的荒涼,書寫過人們堅韌不懈的奮斗。
回顧自己對西海固的報道,我發現,與前輩相比,我所記錄的,是一個令人向往的新西海固。
20多年前,西海固地區的同心縣預旺鎮張家樹村,一個叫馬燕的女孩渴望上學。但貧瘠的黃土地產不出果腹的糧食,井窖里存下的雨水也無法滿足用水需求,馬燕因家貧而幾度面臨輟學。她將日常生活和對求學的渴望寫在日記中,被一名記者看到,整理成《馬燕日記》,以多語種出版,成為“感動世界的中國童話”。
西海固千千萬萬的“馬燕”,如今是怎樣的命運?
去年冬天,我們驅車前往馬燕故鄉,一幅嶄新而鮮活的畫卷撲面而來。
告別溝壑縱橫的黃土地,馬燕兒時生活的張家樹村村民已搬遷至宜居之地,黃土覆上厚厚草甸。簡陋校舍的原址上,高大的教學樓拔地而起,教室和宿舍的暖氣開得很足,塑膠操場上是打籃球或散步聊天的學生。九年義務教育制度與“控輟保學”、免費營養午餐等政策合力保障,如今的“馬燕”們,再也不用擔心吃不飽飯或因家庭困難而輟學了。
馬燕上學路上最害怕的那條深溝還在,數十米寬、數十米深,像黃土高原上一道巨大的傷痕。寒風呼嘯其間,站在深溝邊,我雙腿打顫,難以想象幼小的馬燕是怎樣涉險走過的。如今,溝壑間已架起大橋,接送孩子上下學的校車、私家車穿梭其間,如20年光陰倏忽而逝。
“像做夢一樣”“過去做夢都不敢想”“現在國家政策太好了”……這樣的話,我在今天的西海固無數次聽到。
路、水、電、網如毛細血管般,在西海固大地上縱橫交錯,滋養著特色產業,孕育出嶄新名片。鹽池灘羊、原州區冷涼蔬菜、西吉馬鈴薯、涇源縣避暑游……人人有事可做,有夢可期。
六盤山下,革命的火種與勝利的光輝曾照耀大地,西海固人骨子里的樂觀與血性激蕩千年。
即便缺衣少食的日子里,西海固人對籃球的熱愛也絲毫未減。塵土飛揚的場地、木板和鐵圈做成的籃球架、磨掉外皮的籃球、毫無技巧但斗志昂揚的球員,常吸引眾多球迷從附近鄉鎮趕來圍觀。
如今,西海固村村都建了專業籃球場。不少鄉鎮企業老板出資請球員打比賽,“村BA”也在各級政府部門支持下走向更高舞臺。
仲夏之夜的西海固“村BA”,清風拂過山野,鄉村籃球場燈火通明,人山人海、歡呼震天。各民族球員、球迷親密無間地坐在一起,為球員獻上聲嘶力竭的吶喊。那場景,真比《灌籃高手》更勵志,更讓人熱血沸騰。
“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在西吉縣露天籃球公園,這句標語引人注目。
在西吉縣文學館,有一面金色榮譽墻,它向世人展現了一個勤奮書寫的農民作家群體和他們的思想所抵達的高度。在短視頻時代,這種堅守,為他們筑起一處精神堡壘。
出生就患有“脊髓性肌萎縮癥”的回族作家馬駿,去年斬獲第十三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
這名29歲的西海固青年,全身沒幾處地方能動,被父親抱著考上大學,卻又因家庭拮據、父母無法陪讀而放棄。灰暗之際,他讀到史鐵生,跨越時空的心靈相通點亮了他的人生。深夜,在父親醒來幫他翻身前,他在黑暗中用手機寫下一行行文字,構筑成散文集《青白石階》。在他家小賣部前那棵大柳樹下,陽光溫暖,他坐在輪椅中,告訴我他的筆名“柳客行”的來歷——“客舍青青柳色新”。翻開他的作品,那種對自身經歷克制的敘述、對生活細節的觀察、對生命與時間的思考,讓我感受到靜水深流的力量。
時代洪流滌盡貧困塵埃,姚河塬西周諸侯國遺址、戰國秦長城、須彌山石窟……西海固文物古跡迎來歷史上最佳保護時期。
北京冬奧會的雪花“落”到西海固,滑雪場人潮涌動,人們不再“貓冬”;首個世界“非遺版”春節邂逅西海固,萬人社火狂歡里,文化底蘊盡情彰顯;從未離開過西海固的老人,剛在熱帶海島的鮮花與海浪中過完春節……
千年前的絲路繁華,在這片土地上有了更美更新的呈現。(馬思嘉)